朱民:我们正在进入一个未知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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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15-10-09 11:06:57 来源:第一财经日报
摘要: 马丁·沃尔夫是《金融时报》的首席经济学家和首席评论家,他每周都对全球经济金融的时局发表专栏,分析市场,评议政策,针砭时事。他的文章见解独到、观点明确、文笔犀利,从来都是《金融时报》的亮点。我是他的忠实读者,二十多年来,基本篇篇不落。马丁·沃尔夫在撰写专...

马丁·沃尔夫是《金融时报》的首席经济学家和首席评论家,他每周都对全球经济金融的时局发表专栏,分析市场,评议政策,针砭时事。他的文章见解独到、观点明确、文笔犀利,从来都是《金融时报》的亮点。我是他的忠实读者,二十多年来,基本篇篇不落。马丁·沃尔夫在撰写专栏的同时,也一直孜孜不倦地用经济学的理论思考时事后面的深层次的原因,分析经济金融的大格局变化,探讨我们面前正在变化的世界。他的新作《转型与冲击:马丁·沃尔夫说未来全球经济》就是这样一部分析全球金融危机的成因、冲击和影响的巨著。我对这本新作印象深刻,不仅是因为全书视野开阔、资料翔实、观察敏锐、文笔流畅,也不仅是书中对危机冲击的详尽描述、对危机后政府应对政策的批判分析,而是马丁·沃尔夫对危机的深层次原因和教训的研究洞悉,对当下和未来全球经济金融运行根本机制和体制的探索和追问。

《转型与冲击:马丁·沃尔夫说未来全球经济》特别考察了全球金融危机对美国、欧元区等发达国家的冲击。马丁·沃尔夫发现,在全球金融危机后,发达国家政府采取了史无前例的应对政策:对银行系统的大规模救助、前所未有的货币扩张,以及巨额财政赤字。但是发达国家失业率仍然居高不下、经济增长缓慢、劳动生产率增长停滞不前、收入分配恶化,整体宏观经济金融极其脆弱。马丁·沃尔夫是坦率的,在全书的开篇,他就坦诚地承认,尽管他以分析世界经济金融为职业,也在危机前和危机中出了两本有关的书,但危机随后的发展和演化、政府政策应对的不足,以及由此形成的对全球经济金融的冲击仍然大大地超过了他的想象。他承认犯了错误。错误令他深思,促使他考虑也许是他观察世界的基本理论出了问题,因此他意识到要进行新的更深层次的探索。

马丁·沃尔夫在考察全球金融危机的形成原因中看到了金融市场、金融系统和金融监管本身的脆弱性。他提出,金融自由化带来了从内部毁坏金融经济的因素,不受约束的金融发展,债务负担普遍提高,全球范围内需求疲软,全球收入不公平恶化,与此同时监管和政策制定者的自大和骄傲。这一切是金融危机的内在根源。他由此尖锐地提问,大萧条式的大危机是市场经济或资本主义经济体系内生的、必然的吗?在市场经济条件下,金融危机是不可避免的吗?如果答案哪怕是也许,那么我们的金融监管设计的根本理念就可能面临挑战,目前为了寻求稳定的宏观经济金融政策可能在中长期成为更大的不稳定的根源。

马丁·沃尔夫意识到,要对当前的全球金融危机做深入的理解和剖析,需要深入到理论讨论层面。他讨论了后凯恩斯主义、新货币主义、新古典主义和奥地利学派对危机和危机后政策对应的理论争议和分歧。他看到对自由市场抱有怀疑的后凯恩斯主义和信奉绝对市场经济的奥地利学派都认为危机是不可避免的,虽然他们对危机的成因和危机后的对策并不一致。他提出了新古典经济学的均衡是常态还是奥地利学派的创造性破坏是常态的尖锐问题。由此质疑在政策设计中,宏观经济政策是否应该致力于货币-价格-经济稳定。他在理论上讨论了危机后政府有所作为的依据和分歧,看到了后凯恩斯主义和新货币主义都支持政府干预,但理论出发点和方法不一,而奥地利学派坚决反对之。凡此种种,他的结论是,自由市场经济需要新的经济理论,该理论要包含内生的危机/大萧条发生的机制,即大萧条式的危机是不可避免的,这是资本主义自由市场经济的常态。宏观经济金融政策的出发点和工具都会因此而改观。他掷地有声地指出:市场就是这样的,在我们拥抱市场经济的时候,即在欢呼其有效性、警惕其收入分配倾向的同时,也要认同其必然发生危机的内生机制。

马丁·沃尔夫总是把他的考察放入全球背景之中。他看到,在危机前,全球经济结构和金融系统的变革以及两者交织形成的对全球金融系统的冲击;危机后,新兴经济的强劲增长,推动全球经济金融结构的进一步变化。今天,全球经济金融是更紧密地关联在一起的,但全球经济金融治理机制严重缺乏。因此,在全球化的过程中,必然需要由全球的参与者共同承担和维护全球经济金融稳定的责任,提供更有效的全球监督和公共产品,构建更好、更安全的金融系统,支持更强健和更安全的经济系统。由此必然要求建立新的全球公共治理机制,全球权利和责任正从西方大国主导的世界走向由新兴经济崛起的世界。

全书的一个强烈的主题是:危机是一场全球冲击,危机对全球经济和金融结构产生冲击,并对未来产生深远影响。全球冲击必然带来全球大转型,而大转型则必然带来更大的全球冲击。现有的经济学理论、金融自由化政策和宏观经济政策都不可持续。正如导言的题目,马丁·沃尔夫借用《绿野仙踪》中罗茜的话:“我们已经不在堪萨斯了”,由此隐喻我们正在进入一个未知的新世界。而马丁·沃尔夫的《转型与冲击:马丁·沃尔夫说未来全球经济》就是对未来全球经济金融新世界的理论、体制和机制的积极探索。

我和马丁·沃尔夫相识多年。近二十年来,我参加达沃斯的世界经济论坛时,好几年都连续参加第一天的开场论坛《全球经济展望》的发言和讨论,而马丁·沃尔夫则是那一节讨论的经年主持人。后来马丁·沃尔夫转而主持世界经济论坛年会最后一天的总结论坛《全球经济金融政策展望》,我也曾多次参加那一节的发言和讨论。我和马丁·沃尔夫也曾多次在其他的国际论坛同台发言或接受他的采访。这二十年里,我和马丁·沃尔夫台上台下,咖啡厅、晚餐桌,有过不少激烈而又友善的交锋和交流。好像是在2010年达沃斯的《全球经济金融政策展望》讨论中,马丁·沃尔夫在介绍我的时候说,“达沃斯的富人多,但都抵不上朱民,因为他是中国央行的副行长,管有世界最多的外汇储备”,突然,他话锋一转说,“现在正是金融危机中,需要拉动总需求,你们为什么不把这些外汇储备平分给每一位中国公民呢?”这其实也是当时国内讨论的一个话题,他也可能听说了。话出意外,我一愣,当场反击说:“马丁,这是外汇储备,你应该理解其运用范围。但是假设我们把外汇储备均分给中国公民,你愿意加入中国籍吗?”全场哄堂大笑。会后,我意识到我有些偏,也有些不好意思,但马丁·沃尔夫并不介意。到了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后,我和马丁·沃尔夫接触的机会更多了,达沃斯和其他国际会议外,在我们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春季会议和秋季年会期间,我都会见到马丁·沃尔夫,也多次在他伦敦《金融时报》的办公室拜访他,享受他的英国式早餐。我们常常对国际经济金融形势和政策进行交流,他也经常毫不客气地批评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政策。

我很佩服马丁·沃尔夫坚实的经济学基础、广博的知识、睿智的视角、超快速的反应。每次和他讨论都有所启示。马丁·沃尔夫当然也代表《金融时报》采访过我多次。特别在瑞士,达沃斯的冬天,常常大雪纷飞,马丁·沃尔夫有他那温暖的俄罗斯皮帽保护着他那聪敏的大脑袋,而我则需要在寒冷中时时准备回答他那惯常尖锐的问题,唯此,时时感到不公。

《转型与冲击:马丁·沃尔夫说未来全球经济》英文版发行之际,马丁·沃尔夫嘱咐出版社邮我一册,收到样书的时候,我正好要出差,顺手装入包中,在飞机上打开之后,竟然放之不下,读了一路,虽然读得腰酸背疼,却也津津有味。下了飞机,即给马丁·沃尔夫电话,建议他考虑出中文版。国内翻译和出版都快,四个月之间,中文版就发行在即了。马丁·沃尔夫来电邀我为序。今天周六,难得不出差,华盛顿下雨,正是读书的好时候。早起,泡好一杯龙井茶,打开马丁的书和电脑,我立即沉浸在阅读的愉悦中。淅淅沥沥的春雨整整下了一天,一冬积下的雪在雨丝中静静地融化。傍晚时分,收笔,天际一抹黛色,丝丝细雨飘进窗沿,却也带来一缕春天的温润。感谢马丁·沃尔夫、感谢译者和出版社的信任,我又次细读了一本好书,也借此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好美的春雨天。

2015年3月14日于雨中的华盛顿

(作者系IMF全球副总裁)

编辑:KF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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